第一章
那一晚,西方的天空,燃烧着一大片晚霞,红得格外诡异。像是一层层汹涌燃烧着的火焰,层层叠叠翻滚着,一浪接着一浪扑来。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被这红色浸染,绵延无边地铺开去,直至黑暗终将所有的颜色吞噬殆尽。
而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在祥龙国上阳城郊,从七品检校郎李知孝操办婚宴的宅子里上演。
“啊”地大呼,惊动了宾客。众人齐齐转过头,望向出声处,只见一人浑身鲜血冲了进来。随着,刀光再闪,那人软软倒下,再无声息。
婚宴,一下子乱了。
逃跑的人们,却被自门口冲进来的神秘黑衣人一个个砍倒在血泊之中。一时间,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整个上空,而遥远的天际,似有猩红的繁星狰狞地闪烁着,不停地闪烁着。
洞房之中,霜兰儿凤冠霞帔,正端坐在喜床之上。
不知为何,外边本是喧闹一片,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且静得诡异,静得骇人,静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孤寂一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益发疑惑,终于自行取下头盖,打开门想看个究竟。
不想,什么都未待她看清楚,一块黑布兜头兜脸将她罩下。旋即,她只觉背上被人猛然一劈,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痛!好痛!浑身好似散架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霜兰儿渐渐恢复了意识,睁开一双迷蒙的眼,将周遭看清楚。这是哪里?这么华美奢侈的房间,她打出生起都没有见过。
床——有着繁复的雕花,周围笼着薄薄的淡粉色的轻纱鲛绡,隐隐约约,如烟如雾,如梦如幻;地上——汉白玉中镶嵌着朵朵莲花,黄铜仙鹤烛台,天然玉石屏风,还有极其昂贵的西域地毯。
每一件,都是民间罕见的珍贵物什。
霜兰儿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有人替她脱下喜服,换成桃红色衣衫,衣衫上绣花精巧,金丝镶嵌,很是奢华。
她万般惊诧,她今年十八,今夜本是她的大婚之夜,可她的夫君在哪里?如今她身处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突然房门被人用力震开,猛然灌入一室的冷风。
本来,这七月的天气,又穿着这么厚重的衣裳,霜兰儿早就热得涔涔冒汗。可不知缘何,被这突然涌入的凉风一吹,她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抬头时,只觉重重压迫感袭来。
那人,浅金色的袍子上绣着数条金龙。那龙,每一个鳞片都栩栩如生,金光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可惜,霜兰儿只来得及看清他一双如淬了寒冰般冷漠的双眼,室内的烛台便被他打翻。随着烛火灯芯滚落,最后一丝光亮扑灭,黑暗笼罩下来。
下一刻,她只觉身上一沉,他顷刻间便压上了她的身子。接下来,是“撕啦”一声,胸前的布帛开裂。
当霜兰儿反应过来之时,为时已晚,所有的挣扎只是徒劳,身上的男人如铁山般难以撼动,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冷的手掌,正一路顺着她腰肢向下而去。
这样的状况,无疑是强暴。
这究竟为什么?她不过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医女学徒罢了,前段日子家里为她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为了减轻父母养儿育女的沉重负担,她便顺从地嫁了。可,怎会在新婚之夜发生这种事?
不能动弹,就在她陷入绝望之时,身上的男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没有继续。
黑暗中,隐隐可以听到他扣上腰带的声音。
如获大赦,霜兰儿立即缩向床边,不敢妄动分毫。
虽然此时她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可他冷硬的背影轮廓,以及浑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依旧教她心中惴惴不安。
男子走向门口,打开门,外边等候之人似是有些吃惊,疑惑道:“王爷……怎么……”听语调,显然是一名年长老者。
男子的声音低沉,只道:“桂嬷嬷,你去取吧。本王乏了。”
“是,请王爷静候佳音。老奴必定不负重托。”
“嗯。”
男子应了一声,旋即大步离去,无边夜色之下,只见金色衣角闪过一线凛冽的光芒,旋即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一场惊吓,霜兰儿不知他是谁,也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唯一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低沉如鬼魅般的声音。
那样的声音,听过令人浑身战栗。好似猎刀刮过层层积雪的山峰,带出一脉冰冷,能将你整个人透心透骨地冻住。低沉之中又不乏鬼魅,更似来自地狱的召唤。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威仪慑人的声音?
她想,只需听过一遍这样鬼魅的声音,便不会忘记。
随着室内烛火的再次点燃,霜兰儿终于看清楚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名老妇人。身穿福寿团服,颜色棕黄,虽不显眼却也是昂贵的布料,而这名老妇人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空空的白玉碗,也不知要做什么。
桂嬷嬷也不看向狼狈的霜兰儿,她转头吩咐身后之人,“你们都下去罢,这里留我一人就行了。我不喊你们就别进来。”
“是!”两名黑衣侍卫恭敬颔首,连忙分立两旁退下,将房门紧紧关上。
脑中有千思百转回旋着,霜兰儿望着眼前之人,质问道:“你是青楼老鸨?逼良为娼,王法何在?”眼下的状况,真的很像是她被某家妓院抓了去接客。
“啪”地清脆响起,原是桂嬷嬷甩了霜兰儿一个耳光。
“什么老鸨!”桂嬷嬷怒道。
这一巴掌,下手极重,顿时霜兰儿只觉得左侧脸颊火辣辣的一片,覆上时脸上竟已是高高隆起五道凹凸印子。霜兰儿轻轻咬唇,将嘴角溢出的一缕鲜血咽下,“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何故下手如此之重?”
桂嬷嬷老脸之上的皱纹深深纠起来,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这么说话?!竟然叫堂堂瑞王爷的乳娘‘老鸨’,我看你是活腻了。等下你最好配合一点,我自然会让你少吃些苦,要不然……”她突然凑近霜兰儿,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晃了晃,“你知道,有多少小宫女死在我的手上么?它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鲜血的滋味了!”
霜兰儿被桂嬷嬷阴鸷恐怖的眼神一惊,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下。
“哼!”桂嬷嬷轻蔑地瞧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
白布层层打开,露出了里边一把银色森冷的铁器。
霜兰儿倒吸一口冷气,是鸭嘴!她自小在仁心医馆当学徒,自然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可这一般给已婚嫁女子检查之用,可她尚是黄花闺女。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你不要乱来!”霜兰儿慌了,“我有夫君,已经拜过天地了。你要做什么?”
桂嬷嬷嗤笑,“你夫君?小小检校郎?此时只怕已在阴曹地府了罢!”
“什么!”霜兰儿面上血色褪尽,大惊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桂嬷嬷嘴一撇,扯动面部皱纹松了松,“算你走运,攀上瑞王府。你这种低贱的身份,给王爷提鞋都不配。”说着,她用力一推,猛然将霜兰儿推到。
霜兰儿一时不察,额头撞在了床角之上,疼得冷汗直流。
桂嬷嬷不再多言,上前便要扒了霜兰儿的裤子。霜兰儿挣扎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突然拾起床头烛台朝着桂嬷嬷脑后就是一砸,她从未出手伤人,并不敢十分用力。
当下,桂嬷嬷没有大碍,只是松开了她,抱着头哼起来。
霜兰儿眼睛飞快扫到不远处案几之上摆着的挑起红盖头用的金秤,她猛然自床上跃起,一把夺过金秤,牢牢握住弯弯的秤钩便抵住刚刚回神、正欲出声喊人的桂嬷嬷。
一时间,尖刃抵喉,即便是平日再嚣张的桂嬷嬷也傻眼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身量娇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霜兰儿竟有这般勇气。她极其小心地吞了吞口水,喉间滚动时,尚能感觉到秤钩的刺痛感。
顿时软了半截,桂嬷嬷支支吾吾,“你想怎样……这里可是瑞王府……”
霜兰儿黛眉轻拧,“刚才那个男人,还有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
霜兰儿把心一横,手上用力几分。
桂嬷嬷立即痛哼起来,“别……我只是按照吩咐办事。王妃身患重病,王爷他……需要你的处子之血作药引……”
处子之血?!霜兰儿秀眉紧蹙,难怪方才那个男人想强暴她,没有继续下去又让这个桂嬷嬷进来,原来那个铁制鸭嘴是用来做这个用处。
“我丈夫呢?”
“这个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只隐约听人说,将他引至崇武门,寻个当差差池的理由偷偷处决了……”
话音刚落。
“砰”地,霜兰儿再次用烛台砸向桂嬷嬷脑后。眼看着桂嬷嬷两眼一闭,昏死过去,她手陡然一松,方觉自己竟是颤抖地不能遏制,手心里满满皆是汗水。
飞快地,她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打开了北边的小窗,仓皇逃离,娇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今夜格外黑,连唯一一丝月光都被浓厚的云层挡住,只在遥远的天际露出一线阴冷肃杀的青灰色。
上阳城中,街市之上,格外寂静。静得连风卷起一丝树叶飘飘落下的声音都是那样清晰。而那片树叶最终落在了一顶华丽的轿子之上,安然躺着。
抬轿子的共有八人,均是身形彪悍之人。
走着走着,一路之上只有偶尔店铺的灯笼还闪着昏黄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格外地长。眼看着就快到了崇武门,突然,“倏”地一声轻响,似有人影飘过。
为首的轿夫立刻给身边之人递了个眼色,小声道:“有动静。”
那人点点头,立即敛了神色,示意轿夫停轿。旋即他靠近软轿,压低声音道:“殿下,您稍等,属下去看看情况。”
“嗯。”
简简单单的音节,懒懒散散地自轿中传来。那样的声音似带着无穷无尽的惰性与魅惑,仿佛对世间任何事都不在意般。
玄夜立即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片刻,突然传来“哔”地一声,直啸长空。骤然,有火树银花般美丽的颜色在天空绽放开来,一朵接着一朵,层递四散开去,坠成无数亮丽的小点,再直直坠落。
突如其来的焰火,令八名轿夫刹那疑惑,齐齐抬头望去。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一抹娇小的身影“腾”地窜入软轿之中。
霜兰儿慌不择路,冲入软轿之中,她的手中握着一支金钗,进去后直接抵住轿中之人的咽喉,低喝道:“别动!”
此时,轿外的焰火燃烧到了极致,最后一记有力的喷发,令天地四周都亮了几分。而就在这光线陡然明亮之时,霜兰儿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名她所劫持的男子。
好一个美男子,黛眉长目,眼角处略略勾起如柳叶的弧度,鼻梁挺似青山,肌肤赛雪,映着那薄薄的红唇分外妖娆。
她的呼吸凝滞了下,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口。
龙腾本是百般无聊,闭目养神,不想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
他幽幽睁开凤眼,望了望眼前的女子,旋即凝了凝眉。脏兮兮的小脸,算不上人间绝色,倒也还说得过去。杏眼弯眉,脸颊边两道泪痕尚未干涸,小巧的鼻,嫣然的红唇有些发白,也有些轻颤。她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突然,他锐眸一眯,有危险的意味折射出来。
他注意到了她左边肿起的脸颊,似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还有,她嘴边尚有一丝未干的血迹。是谁,对一名弱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此时玄夜悄悄靠近软轿,刚要对着霜兰儿出手。
龙腾却伸出一指晃了晃,并以眼神示意玄夜退下。生活太平静无聊,今晚终于让他遇到了些有趣的事,眼前这个女子,佯作镇定的小脸隐隐透出惶恐之色。
缓缓低头,龙腾瞧了瞧她握住金钗抵住自己咽喉正不停地在颤抖的手,忍不住打趣道:“喂,你打劫就打劫,可别手发抖啊,你这一抖,我可是担心我这条小命不保呢。”
他的笑语,令霜兰儿益发紧张起来,她的心狂猛跳着,“不许说话!不然我就……就刺下去了。”
龙腾优雅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会乖乖听话。只是一双妖娆的眸子来回打量着她,看着她渐渐平复了呼吸,不再慌乱。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劫匪,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问道:“喂,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倒是开口啊。让我这么干等着,你是要憋死我么?”
语罢,他又是魅惑一笑,补充了一句,“劫财的话,很不巧我今天没有带现银。若是要劫色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腰带就在你手边,你自己解开好了。”
劫色?腰带?
霜兰儿何曾被人如此戏谑过,顿时脸颊如火烧彤云,热辣辣的。她恼道:“谁要劫财劫色了?你是不是要出崇武门?把出城门的令牌给我!”
龙腾一愣,自从这个小女人进来后,他曾猜测了千种百种她的目的,可就不曾想过她竟然是要自己出城的令牌。
也对,这夜半时刻,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只有他一顶轿子朝着崇武门而去。看来,刚才的异常响动和焰火,都是这个小丫头放的了。真看不出来,她还挺聪明的。
霜兰儿见他不语,立刻冷了脸,“你快点交出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龙腾“呵”地一笑。望着她此时气鼓鼓的小脸,她的胸口一伏一伏地,胸前扣子似乎掉了两三粒,每一次吸气都隐约可见内里突起的峰峦的轮廓。
看不出来,她娇小的身子还挺有料的,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令牌就在我腰间,你自己拿啊。还有你的金钗抵着我,我可不敢动,至于衣服嘛,你自己脱啊。”
霜兰儿注意到了他轻薄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的胸口,虽是恼怒却不敢发作,只伸出手往他腰间一路摸索着,嘴上道:“你别耍花样,我的金钗可是不长眼睛的。”
他又笑:“嗯嗯,知道知道。”
顿一顿,他又怪叫:“不过你别乱摸呀。看看你的手正搁在哪?我可要受不了了。”
霜兰儿正好摸到了令牌,忽地感觉手腕处搁着什么物什,听得他这么一语,又联想起临出嫁前娘亲相授的男女之事。
她只觉“轰”地,脑中一热,脸滚烫滚烫的。
咬着下唇,她心一横,将他的腰带松开,“袖子你自己脱。快点!”
龙腾听话地照办,“让我脱衣服,还说你不是劫色。”
霜兰儿也不理他,“快点,还有裤子,也脱了!”
“裤子要怎么脱?”龙腾好笑地望着她,“我里面可是什么都没有穿,你确定要我脱么?”
“我……那算了……”霜兰儿脸更红了,此时她突然觉得这邪魅妖娆的男子一定是在戏耍她。也是,她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慌不择路,又怎会轻易就能劫持住这名坐着奢华轿辇之人?
想到这里,她突然用力一扯,将令牌自他的腰带上扯落,又顺势拽过了他的外袍。与此同时,原本抵住他咽喉的金钗亦是放下,并没有看向他,只小声道:“今天谢谢你了!”
语罢,一抹娇小的身影飞快地从轿中窜出,直朝着被迷蒙夜色诡异笼罩住的崇武门飞奔而去。
玄夜立即上前请示,“殿下,要追么?”
龙腾恢复此前懒散的模样,邪邪往软轿侧面靠去,摆摆手,“不用了。今晚还有要事。”
再次阖上双眸假寐,可脑海中却依旧还萦绕着她的倩影,还有她最后一句道谢。看来,她还不算笨嘛,知道他只是在逗她。
他挪动了下,调整了下姿势,突然,“当”地,似有东西坠地。
他弯腰捡起,长长的眼睑扯开一道细线,瞧清楚了,那是一枚香囊。凑近鼻间细闻,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沁人心扉。
药香……这是她方才遗落的东西罢。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件麻烦的事,他的衣服被那小女人抢去了,那他要怎么去办事?
天更黑,无星无月。
霜兰儿一路狂奔,近至城门时,她偷偷躲至城墙脚下,将方才那男子的锦袍换上。
她身材娇小,而那男子的衣裳实在太大。无奈之下,她只得从头上取下数枚发卡,将衣裳肩处以及腰身处别住,衣摆挽起,又将原本自己的腰带系上。
夜色很浓,乍一看倒也能过去。
接下来,她反手将自己的长发挽成男子发髻,拿着令牌便去叫开城门。
不一会儿,崇武门城楼上有人小跑下来,一见霜兰儿衣着华丽,不敢怠慢,“这位小爷,深夜出城,可有令牌?”
霜兰儿取出递上。
那人一看,立即恭敬正了正身,“下官马上开城门,请稍等。”
霜兰儿心中一喜,看来这令牌主人权限很大,她忙拉住那卫士,“对了,跟你打听个事。检校郎李知孝,你可认识?”
那人又看了霜兰儿一眼,觉得她细声细气,不似男人,心下有些疑惑。可转念一想,这宫里不多的是这种细声细气的太监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立马堆笑道:“哦,检校郎可不是什么大官,不知这李知孝长相如何,你形容一下,也许我能想起来。”
长得啥样?这下子倒是问住了霜兰儿。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年十八,到了适婚年龄,检校郎李知孝是经由媒婆上门提亲,父母同意,她顺从嫁了。自己从未见过他的面,只听说五官端正,为人忠良正派。
自己家中一贫如洗,上有哥哥不学无术,下有弟弟妹妹尚年幼,父亲重病卧床,全靠母亲平日给人洗衣服,以及她在医馆做工赚钱养家糊口。能找到这样条件优厚的夫家,她已经感激上苍了,所以也不曾去在意李知孝究竟生得是啥模样。
夫君长相是如何?霜兰儿正在两难时,不知如何开口回答。
卫士突然拍一拍脑门,“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今天成婚的检校郎李知孝?”
“嗯嗯。”霜兰儿双眸一亮,点头道。
卫士疑惑道:“他今天成婚,又怎么会跑来执勤呢。”
霜兰儿一愣,“可婚宴礼成之后,崇武门派人来传,说是今日下令关闭其余七座城门,只余崇武门放行,人手不够,特调检校郎李知孝前往临时值守,戌时前可换班回家。”
“可没这回事啊,今日上阳八处城门皆开。”卫士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耳后根,不解道。
“那让我先出城罢。”
“嗯。”卫士应声,打开铜闸,用力推开了厚重的城门。
霜兰儿闪身出城。
此时她已然明白,整件事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礼成之后将他夫君骗离家中,又劫持了她。目的应该就是刚才桂嬷嬷所说的,要的是她的处子之血。
她越跑越快,娇影在黑夜的浸染下,只呈现出阴影。
也不知何时起,她的发髻全乱了,发卡全部掉落,满头青丝随风飞扬,似张扬的隐怒朝黑暗伸去。
她家中并不富裕,靠双手劳动养家虽然辛苦,但她的日子也过得踏实。可从今以后,她平静的生活将被彻底打破。
心中尚有一丝不甘心。
王妃重病,生死各有天命。王侯将相,为了一己私利,岂能如此草菅人命?
她知晓崇武门外有一处地方,常常用来处死犯人,她曾经和师傅受人之托前去收过尸。现在,她便凭着记忆拼命地向那跑去。
虽未曾谋面,可拜了天地就是她的夫君,她不能明知他有危险却置之不理。
风,呼啸而过,卷起纷纷扬扬的落叶,漫天呜咽着。
她跑得太累太累了,渐渐体力不支。骤然,身后传来马儿一声长鸣,声音悠远,浩荡雄浑。旋即,是铺天盖的地马蹄声如奔雷般席卷而来。
待霜兰儿反应过来时,只见黑夜中,马蹄钉掌扬起雪亮的银色,飞一般地将她团团包围。
黑压压的骏马,高高在上的满是身穿盔甲的卫队,压迫感层层袭来。
霜兰儿一瞧这阵势,心中立刻陷入了绝望。
她,逃不掉的。
她漠然望着面前喷吐着热气的马儿,只觉自己都要被这热气熏晕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伏在地上,脆弱无助。
马儿拉开一条道,最先冲进来的便是桂嬷嬷。
“贱人!竟敢打晕我,不教训你,我这么些年白活了!”
话音落下,“啪啪”地巴掌声如珠炮般响起。
桂嬷嬷眼中的狠毒更甚,每一掌都拼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毫不留情。
不一会儿,霜兰儿脸颊已是高高肿起。
痛么?
霜兰儿麻木了,她只觉得自己被打得不停地摇晃着,已经没有了感觉,也许是肿得痛过了头,也许是绝望令她的心也一同麻木了。
无休止的耳光中,她的手,颤颤摸索到了身旁地上折落的树枝。约两指来宽,也许是前几天被大风从枝头刮落的,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树枝孤寂地躺着,像是诉说着与自己同样无奈的命运。
耳畔,咒骂声依旧。
“贱蹄子!竟然还敢跑。”
上百个耳光落下,桂嬷嬷打得自己也有些手疼,可心中仍不解恨。又是一掌狠狠击下,她的手臂上带着金镯子,一用劲,霜兰儿的额头被刮出一个血窟窿,顿时血流满面。
那一刻,霜兰儿痛极之下反而清醒了过来。她作了一个决定,他们要得不是她的处子之血么?如果,她不是处女了,是不是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是不是就能放过她?
咬牙不语,她摸索着树枝,紧紧捏住。心中有如被大石压住,沉沉地,窒闷地。
暗夜,周遭的一切,只余天边一线银辉,幽幽照着。
她握紧树枝,突然,用力朝自己的下身,刺去……
是向命运屈服么?还不如,毁去处子之身,玉石俱焚。
那一刺,已然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比起自己肿胀的脸,这点破身之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慢慢倒下,气若游丝。身下,一股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沿着她的腿间,缓缓浸透了她的底裤……
此时,夜色漆黑如山,天边有阴郁的云,狰狞如山。
身子虽是剧痛,心底却有一丝快意划过。霜兰儿紧紧握拳,掌心间满是常常捣药磨出的茧子,不似寻常闺中养尊处优的女子。
她的眼前,仿佛浮起了爹娘的笑脸,弟弟妹妹的可爱,却又渐渐模糊起来。她不知道,现在他们可安好?其实,她的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若他们遭遇不测……她必不会让他们的诡计得逞……
身边,黑压压的卫队们,牢牢立着,一动不动。
腾地,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如奔雷席卷而来,渐渐逼近。卫队们闻声恭敬让开,分立两道,让后方绝尘一骑飞驰入来。
“嘶”地,马上之人用力拽住马头,立足一蹬,便飞身而下。
金光顿闪,但见一名男子稳稳落地,固若磐石。
他背身而立,霜兰儿此时正无力地伏在草地上。她勉强抬头,却只能瞧见他绣满金龙的华服下摆。那颜色,清冷不近人情。
桂嬷嬷一见瑞王驾到,她面露鄙夷地踹了霜兰儿一脚,回头谄道:“王爷,有老奴在呢,何必劳烦王爷亲自大驾。”
男子也不理她,微微侧脸,眼角余光扫到霜兰儿一脸血污,双颊红肿,难辨容貌。
他轻轻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本就凛冽的声音带着隐怒,听得更让人发颤。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道:“这……这贱蹄子不听话,老奴……老奴给她一点教训……”
男子嘴角微微一沉,不再作声,眼角余光冷冷凝视着地上的人儿。
霜兰儿已然虚弱至极,轻飘飘像个纸人,她软弱无力地瞧着他。此刻她很想睁大眼睛瞧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如此狠绝。可惜她的脸太肿,充血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他衣上金龙闪耀着的冰冷光泽。
而下一刻,他的声音如雷声隆隆滚过。
“瑞王妃需要你替她治病,本王不得已为之。王府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么?
用她一生禁锢来换取?还是用无辜之人的生命来换取?他以为,人人都是贪慕虚荣之徒么?
桂嬷嬷见霜兰儿不出声,面上隐有讥诮之色。她眼中怒不可遏,上前踢了霜兰儿一脚,“贱人!王爷大量,已经原谅你私自出逃的过错了。你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霜兰儿依旧不语,单手支撑在草地。
男子蓦地回首,扫了一眼她臃肿、模糊不辨的容颜,又飞快转回头,只冷声道:“带回去,王妃还在等着,不能耽误。”
桂嬷嬷忙点头道:“是,王爷。待老奴回去取她的处子之血。相信过了今晚,王妃便可痊愈了。真是谢天谢地,王妃这么好的人,总算是有救了,真是苍天有眼。”
“嗯。”
他只是简单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撩袍便欲离开。
“呵——”一个不屑的音节,自霜兰儿纤细的喉间发出。
取她的处子之血?王妃有救了,这是苍天有眼么?
那一刻,霜兰儿整个人孱弱得就像是一缕青烟。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在血肿的面容之上,在漫漫黑夜之中,仿佛绽开奇异的花朵,一点一点,一瓣一瓣展开,美得诡异眩目。
下一刻,她字字如同雷霆万钧:“你们休想!”
他一愣,止住脚步。侧过脸,他似被那凄艳的笑容所慑,怔怔问:“你,什么意思?”
她脸上的笑意一分一分加深,虽然她的眼睛太肿太痛,无法再睁大,看不清他的脸,还有他此刻的表情。可是他本是低沉鬼魅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她分辨得清清楚楚。
胸中渐渐透不过气来,却有一丝痛快划过。她挣扎着,朝他大声吼道:“你永远也别妄想了!我已经……不是处女了……”
说完时,她再也支撑不住,像只断线的纸鸢般软软倒下,静静地伏在那里。
“什么!”他大惊失色。转身,一瞬间便擒住她娇小的身子。
黑夜中,她了无声息,长发根根凌乱地散在空中,没有生气地飘荡着。此时,他想起适才她的眼睛,绝望之中满满都是漠然,那是对生的一种漠然。
“呀!糟了!”桂嬷嬷突然大叫起来,双手捂着唇,颤声喊着,“她下身……都是血……都是血……好像已经干了……真的来不及了……”
语罢,桂嬷嬷脸色已然青白,双手紧紧捂住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虽说这个霜兰儿看起来性子倔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霜兰儿竟会刚烈至此,女子自毁处子之身,等于毁去一世清白,这需要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啊。
像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般,桂嬷嬷慌乱无措地望向瑞王,却见他亦一脸茫然立着。
突然他浑身狠狠一怔,手一松,任凭霜兰儿从他手中滑落,滑过他赤金华贵的衣袍,滑过他的鹿皮虎靴,最终跌落于地。
霜兰儿早已昏迷,不省人事。坠地之后,她一动也不动,只是弓着身子,安静地伏在草丛间,像是睡着了一样。这般样子,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依偎在大地的怀抱之中,见者生怜。
此时,月光终于将厚重的天云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几缕寥落的光芒,映照上她苍白的容颜,隐约可见,道道泪痕划过……
他久久立着,望着,一句话也不说。其余之人,皆晓得他的脾气,也不敢插话。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再也没有波澜起伏,只道:“带她回去罢。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违者杀无赦。”
霜兰儿醒来的那晚,炎炎夏热正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熄着,“啪啪”地雨声,打在万千树叶草木之上,清冷清新的味道弥漫一室。
她睁着双眼,怔怔望着精致绝伦的华帐,一动也不动。
不久,值夜的小丫鬟发现她醒了过来,半惊半喜大喊着,“霜姑娘醒了,霜姑娘醒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又阖上眼睛。
次日清晨的时候,雨依旧下着。
阴沉沉的光线透过窗户缝隙,照在了屋中的铜镜之上。镜中倒映出一名女子苍白的容颜。昏迷了十多日,霜兰儿的脸已然消肿,恢复从前容貌的轮廓,只余额头一道被桂嬷嬷砸下的疤痕。不过,这疤痕已经脱痂,呈现出淡粉色,相信日后不会留有痕迹。
霜兰儿从医多年,此时不禁惊叹王府中的伤药竟是如此奇效,若是换了民间的治疗,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去肿。
此时,镜中的“她”正幽幽望着她,她也望着“她”。彼此注视着,一动也不动,似是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宫女小夕欲上前替霜兰儿梳头发。当指尖碰到霜兰儿肩膀之时,她轻轻一颤,只低低道:“不用打扮了,这样就好。”
小夕面有难色,“可是,霜姑娘您现在要去觐见王妃。”
霜兰儿起身朝门口走去,“无妨,去打把伞来罢。”
一路伴着淅沥的雨声,她跟着小夕在偌大的王府之中转过了一弯又一弯,穿过了一处又一处精致绝伦的园子。
这里,层层叠叠的景色都被朦胧烟雨笼罩,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个华丽又虚幻的牢笼。
走了很久很久,她们才来到了一处青竹绿水环绕的雅致别院。这里,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可园。
亭台楼阁修建在小湖的中央,走过九曲桥,便是王妃秋可吟平日宿塌之处。
桂嬷嬷一早就站在门前等候,见霜兰儿一来,她将门推开,同时斜瞟了霜兰儿一眼,轻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王妃等你,果然是下贱人家出生,不识好歹!”
“桂嬷嬷,不得无礼。兰儿妹妹初来乍到,不识路,迟了是情有可原。”
清雅的声音从屋中飘来,淡然高远,仿佛是宁静的山涧正流淌着的一汪清泉。
霜兰儿缓步跨入房中,落地时只感觉脚下细腻无比,软绵绵地舒服极了,好似踩在了棉花之上。她疑惑地望去,当即怔在原地。
这里地上,铺满了浅蓝色的西域地毯,蓝色缠枝花纹,缀以繁复的金边,一朵接着一朵的白莲花盛开在了她的脚边,栩栩如生。若不是脚下实实踩着地,她真要以为自己正置身莲塘花海之中了。
西域地毯,何其珍贵之物,把整个房间都铺上,如此奢华到了极致,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前方之人,似注意到了她的惊叹,徐徐开口道:“兰儿妹妹不必惊讶。我身子素来娇弱,王爷怕我走路时会摔着,所以这些西域毯子,是他不劳辛苦从西域运回来的。来吧,兰儿妹妹请上座。”
霜兰儿自惊讶中回神,她顺着声音抬头。
目光的尽头,只见一名蓝衣女子正横卧在素白的软榻之上。虽只是远远瞧一眼,已足够令霜兰儿震撼。
眼前的女子,仅仅用“美”字来形容,太逊色了,若说她是天上仙子下凡也不为过。细细的弯眉,像是浩瀚江水中两叶扁舟,意境飘摇;秀挺的鼻,若烟雨中的青山,远黛直立;一点红唇轻动,仿佛花中之王牡丹,缓缓盛开。
美则美矣,只可惜,她的面色有一丝异于常人的白,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破。
霜兰儿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喟叹,这样柔美的女子,也难怪瑞王要将她捧在掌心之中呵护了。不惜从西域订制这么多昂贵的地毯,将整个房间都铺满。
此时,可园之中的宫女丹青上前,领着霜兰儿入座。
王妃婉声道:“着墨,你退下。”
她瞧了霜兰儿一眼,微笑道:“对了,兰儿妹妹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罢。我的名字是秋可吟,人前的时候你唤我王妃,无人之时,叫我可吟便好了,我只大你两岁。”
霜兰儿坐着,客气僵硬一笑。
她的视线落在秋可吟精美的华裳微微立起的领口边,那里,绣着数只鹅黄色美丽的蝴蝶,振翅欲飞。脖颈处系着一块五彩斑斓的琉璃,衬得秋可吟内里的肌肤泛着蜜色的润泽。
奢侈华贵!
霜兰儿心底其实不屑。
同人不同命,这美丽王妃的宠爱却要用她的牺牲,用无辜之人的命来换取。也不知,造这样深的罪孽,即便换来了性命,王妃她受得起么?
秋可吟见霜兰儿一直瞧着自己的衣裳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了想,秋可吟支起手肘,转头轻笑着吩咐道,“丹青,你去里间将上次风老板送来的衣裳和首饰都拿来。”
丹青有片刻迟疑,“可,那些是王爷特地为王妃订制的。”
秋可吟挽一挽罗袖,素白的手拂过袖口凸起的绣花,她垂眸叹息道:“兰儿妹妹与我身量差不多,衣裳首饰,不过身外之物,我这副破败的身子,能活多久,要来做什么……”
丹青闻言,不禁红了眼眶,“王妃,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奴婢听得揪心。”
“我让你去你便去。”
“是,王妃。”
不多时,丹青自内间捧来一大堆物什,她的步履慢吞吞地,显然是不情不愿。将衣裳首饰搁在霜兰儿身侧案几之上后,她瞥了霜兰儿一眼,“王妃赏你的。”
“多谢王妃赏赐。”
霜兰儿客气应道,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冷笑。而秋可吟应当知晓她逃跑未遂,后自毁处子之身。眼下没有了药引,秋可吟为何还如此厚待她?莫非自己还有别的利用价值?所以,此刻她很想知道秋可吟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秋可吟缓缓抬头,她眼波将流,盈盈浅笑又吩咐道:“丹青,你挑上一套给兰儿妹妹换上。我想看看是否合身。对了,再簪上珠钗装扮一番。”
“是,王妃。”丹青应着,回身便请霜兰儿入内室换装打扮。
霜兰儿也不拒绝,依言入了内室。
大约过了一炷香,霜兰儿换上了一身桃粉色水绣宫装,自内堂缓缓走出。
她身量娇小,裹在内外两层浅粉和深粉的繁复重叠宫纱之中,娇怯无双,好似一盏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她行动间轻盈,翩然步出时,炫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
众人皆是愣住,只觉似有一树一树桃花正在眼前突然绽放,痴迷盯着,移不开视线。
那一刻,秋可吟的目光亦是被深深吸引住了。心中震惊,她竟情不自禁地走下了软榻。久不着地的双脚在落地的瞬间软了软,险些跌下去。丹青眼快,连忙上前扶稳了她。
秋可吟黛眉一凝,她用力挥开丹青,踉跄两步起身,终于站稳。她怔怔看着眼前的霜兰儿,已然与方才判若两人。
谁说,人不靠衣装?
此时的霜兰儿,光洁莹白的肌肤,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红,有如朝霞映雪。略略飞扬的眉梢,配上清淡晶亮的双眸,那眸中的光芒,有如月射寒江,摄人心魄。
看着霜兰儿正朝自己缓步走来,头上珠钗金饰随着她的步伐轻晃,泛起耀眼的光芒,益发凸显着她蓬勃的生气。
秋可吟彻底呆住了,她不自觉地收拢双拳,咬着红唇。
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质。现在尚只是素颜,若是再加以胭脂水粉精心打扮……她简直不敢想象,这霜兰儿将会有多么慑人夺目。
她一直以为霜兰儿只是平民家的女儿,小门小户的,即便是小家碧玉精心装扮也不会对她构成太大的威胁。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没有想到……
虽说人靠衣装,可她真的没有想到,霜兰儿与众不同,美得别致。就好似冰天雪地里、石岩缝壁中,横出一朵绽放着的馨香兰花。
孤傲迷离,不用攀比,转瞬间已靠着自己独特的气质,艳冠群芳。
天,她究竟将怎样危险的人弄进了王府之中。
而王爷此前差一点就临幸了霜兰儿。这日久生情,万一今后……那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此刻,遥远的天际突然响起“轰隆”一声,雷声滚滚碾过可园屋顶。似能将瓦片都震得一同颤抖。而外头的雨,下得更大,“嗒嗒”声不绝于耳,落入水中时仿佛吹奏着一曲越来越烦躁的歌。
秋可吟凝视着霜兰儿,她极力克制着眸中“突突”蹿起地怒意,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微笑。唯有收拢的拳头中,指甲已是深深陷入肉里。突然,秋可吟朝前直奔了两步,一把握住霜兰儿的双臂。因着用尽全力,她一下子就将霜兰儿胸襟前的衣衫扯开,露出里边丰满双峰的轮廓。
秋可吟的眼中划过不甘之色。看来这霜兰儿不止样貌美丽独特,身材更是出奇的好。掩在罗裙中的双腿修长匀称,水蛇般的腰肢,不足一掌而握,胸前更是丰满妖娆。她是女人,尚且惊叹,若是男人,瞧见了怎能不热血上涌?
更重要的是,霜兰儿身体健康。
那一刻,秋可吟仿佛魔怔了一般,紧紧拽住霜兰儿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无法遏制。她拼命地压制着心中的惶恐与不甘。
她要的就是这样朝气蓬勃的健康啊,没有身子,她空有美丽,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可是,这霜兰儿竟然自毁处子之身,不愿救她,教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霜兰儿低头望一望瑟瑟发颤,抖如风中落叶般的秋可吟,疑惑道:“王妃,你怎么了?”
见她迟迟不放手,霜兰儿试着移开她,想不到她愈握愈紧,甚至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都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
“王妃,你能不能放开我?你到底怎么了?”霜兰儿皱眉。
秋可吟此刻听着霜兰儿清亮的声音,忽觉脸颊一红,美丽的眸子被白雾覆盖。她勉强支撑着霜兰儿的手臂,慢慢抬起头来,微笑道:“没什么,你真的很美丽,真的……过阵子,王爷会正式纳你为妾,你就在这安心住下。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纳妾?霜兰儿一愣,本能回绝道:“我不愿意,你们放我走。”
“不,你不能走……”秋可吟声音越来越无力。
话音落下,几乎在同一瞬,霜兰儿只觉秋可吟身子一软,竟是直直倒向她的怀中。突如其来的沉重,令她支持不住,与秋可吟一道向后倒去,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之上。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不慎,秋可吟的额头在倒下时,撞到了案几一角。
霜兰儿倒地之后,迅速翻身坐起。当她的目光瞥到秋可吟紧闭的双眸,流血的额头,还有惨白的唇色之时。她心底“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方才秋可吟一直背对着门口的桂嬷嬷……看来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妃,你怎么了?”霜兰儿轻轻摇了摇秋可吟,急切喊着。
只可惜,秋可吟已然陷入昏迷,一动也不动。
“王妃!”
“王妃!”
两声惊呼交错响起,是桂嬷嬷和丹青,没多久着墨也闻声跑来。
桂嬷嬷几步上前,抱起王妃的同时,一脚便踹在霜兰儿脸上,用力之猛,令霜兰儿好不容易才消肿的脸瞬间又肿胀起来。
“贱人!你对王妃做了什么?”
丹青亦是上前照着霜兰儿就扇了两个耳光,大骂道:“我第一眼瞧你,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王妃仁心待你,好心好意送你衣裳首饰,你非但不谢恩,还恩将仇报!真是狼心狗肺!王妃太心慈,我替她教训你!”说着,丹青扯住霜兰儿的头发,将她往软榻床角上撞去。
丹青身材高大,力气极大,霜兰儿根本撼动不了丹青,只得任她打骂。
桂嬷嬷将秋可吟抱到软榻之上,安顿好后,一边回头吩咐人唤来太医,一边加入打骂霜兰儿的行列。
“贱人!你刚才对王妃做了什么?你快说啊,你做了什么?王妃才突然昏过去的?”
“贱人!你不说是吗?!看我怎么收拾你!”
霜兰儿伏在地上,咬牙忍受着她们恶劣的拳打脚踢。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秋可吟无力垂落在软榻边的手。
那一刻,霜兰儿心念一动,右手悄悄缩回了袖中。她是医女,平素都会放一两枚金针与内袖里,以备应急时对病人施针。此刻,她暗自抽出一枚金针,捏在两指间。
目光,锁定了秋可吟露在软榻外左手手腕的阳谷穴。如果秋可吟是假装昏迷,那她只需要扎下一针,就能令秋可吟立即醒来……
此时,桂嬷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尺子,那尺子原来是用来丈量衣裳的,到了桂嬷嬷手中却变成了刑具凶器。那击打的噼啪声敲落在皮肉上格外清脆利落,下去就是一条深红的印记。
霜兰儿死死忍住,一言不发地挨着这尺子。她的汗涔涔地流下来,伤口在汗水浸湿下,更是痛。可她依旧不哼一声,眼神紧紧盯住秋可吟垂落塌边的手,静静等待机会。
不多时,身后似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丹青赶紧起身去迎,就连桂嬷嬷也放下了手中的尺子。
霜兰儿估摸着是太医到来,她看准了机会,猛然一弓身,一扑就跃至秋可吟身前,眼看着手中金针就要照着阳谷穴位刺下。
不想……
“可吟!”
男子的呼唤,深情、急痛且隐忍。
霜兰儿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便被硬生生地隔离开。而秋可吟已然落入来人的怀中,被他打横抱起。
这次他,瑞王爷,留给她的依旧是一抹背影。
他满心都惦着怀中的女子,入来之后根本未瞧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屑瞧她。而她依旧只能瞧见他身后衣衫上腾云欲飞的金龙。又是这样耀眼夺目的金龙,浅黄色的朝服只怕是皇家的象征,也只有他这样高贵的身份才能穿着。
与此同时,桂嬷嬷似发现了霜兰儿刚才的小动作,她猛然上前,将霜兰儿右手迅速反扣。
霜兰儿手腕一酸,手中金针无声地没入柔软的地毯之中。
桂嬷嬷上前捡起金针,她双目瞪若铜铃,不可置信地吼着:“你这个贱人,害的王妃昏倒不算,刚才竟然还想谋害她?”
丹青亦是几步跟上来,向瑞王控诉道:“王爷,王妃好心将上次王爷订制的衣裳珠宝都送给了霜兰儿,还让奴婢带着霜兰儿去里间换上,看看是否合身。奴婢给她换上后,她先出了房间,奴婢不过是整理下柜子的功夫,这贱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等奴婢出来的时候,王妃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王爷,你一定要好好惩罚这个贱人!”丹青愈说愈激动,胸口跟着一起一伏,很是义愤填膺。
桂嬷嬷附和道:“王爷,此贱人心术不正,三番两次使坏。王爷断不能心软,这次定要治理她!”说着,她眸中窜过一丝血腥的光芒。
男子望着怀中昏迷的人儿,惨白的容颜,羸弱的身子仿佛无根的浮萍在水中飘荡。他拧了拧眉,神情纠结。
桂嬷嬷见状,立即怂恿道:“王爷,将她乱棍打死,再将尸体拉去喂狗!”
“王爷……”丹青亦是再想附和。
不想男子低喝一声,冷冽如刀刃的声音瞬间震慑了她们。
“够了!本王做事何时轮到你们来插嘴?!都给本王滚!太医呢,怎么还没来?!还不去催!”语罢,他腾地立起,抱着秋可吟便往内室走去。
当最后一抹金色即将消失在珠帘背后时,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至于霜兰儿,就罚她跪在门外,直至王妃醒来,弄清真相再行处置!”
跪到王妃醒来……
霜兰儿听罢,望着已然消失的高大背影,她双眉一挑,轻哼一声,神情中写满不屑。侯门之中,动辄私刑,她早有耳闻。眼下看来,果然如此。
当霜兰儿跪在门口之时,雨出奇般地停了,太阳很快便露了脸。
有一道弯弯的美丽彩虹,气势雄伟地横卧天际,仿佛在霜兰儿身后的小湖之上搭起了一座七色绚烂的桥,一端在霜兰儿身后,另一端却似绵延伸向了天边。
迷蒙的彩色,辉映着湛蓝的天空,如梦如幻,遥遥望去,仿佛展开一条路,正指引着遗落凡间的仙子前往仙境一般。
只可惜,这般美景,背对着正跪地的霜兰儿是无缘看到的。而桂嬷嬷这般心思歹毒之人,早就给霜兰儿设了难,放了坎。桂嬷嬷让她面向可园跪在了一条鹅卵石小路之上。
霜兰儿并不是没有跪过,小的时候,她因着调皮,教导严厉的爹爹也不是没有罚过她。只是,跪在鹅卵石之上这般歹毒的方式,她还是第一次领教。不多时,她的双腿已是麻木,刺刺的汗水从脸庞上流下,衣裳湿了又干。
不下雨并不是老天眷顾她,渐渐时至正午。
雨后总是格外地热,日光逼人,热浪滚滚而来,连带鹅卵石都被晒得滚烫。霜兰儿裙子薄软,只觉地上连同头顶之上,都烫得难受。
身体很酸很酸,腿早就没了知觉,她其实早就忍受不了了,身上的疼痛如蛇一样四处游移蔓延着。日光越来越烈,可她却觉得自己一阵一阵发冷,而明亮的光,竟像是雪光般寒冷彻骨。
凭着医者直觉,她知道,此刻她一定是伤口发炎引起高烧了。
她很想就此昏倒,只要她倒下,一切痛苦就结束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屈服在这些权贵的淫威之下。
也许,在他们眼中,她的命,如蝼蚁。可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尊严。
渐渐,她身子更重,身体又酸又软,仿佛力气随着身体里的水分都渐渐蒸发了。她依旧不屈服,凭着坚强的意志挺住,她一定要挺住,直至秋可吟醒来。
宫女小夕一直陪在一边,她担忧地望了霜兰儿几眼,渐渐局促不安,小声道:“霜姑娘,奴婢去帮你拿些水来罢。你偷偷喝,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霜兰儿漠然跪着,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到般。
小夕更担忧,过了会她果然取了一碗水来,刚想端着碗将水凑至霜兰儿已然干裂的嘴角。
不想一道棕色身影飞快扑来。紧接着是“哐啷”一声,瓷碗落地,当即碎成千万片。
桂嬷嬷扬手便给了小夕一个耳光,怒骂道:“小蹄子,才几天就忘了谁是你的主子?!你想给她喝水?就她也配喝水么?还不给我滚!”
小夕吓得直点头,忙捂着脸颊哭着跑开。
桂嬷嬷冷笑一声,她弓下身,以一指挑起霜兰儿的下巴,轻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熬的?到现在还坚持着?”她摇了摇头,又道:“只可惜,在这瑞王府中,王爷只宠爱王妃,你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的。想喝水?”
霜兰儿冷嘲,“谁稀罕得宠。”
桂嬷嬷突然笑了一声,“噗”地将一口口水唾在她面上。
霜兰儿下意识地闭紧双目,飞快侧过脸。来不及躲避,桂嬷嬷的口水已是唾至她脸侧。黏黏腻腻的感觉令人觉得无比恶心。
桂嬷嬷笑得猖狂,“想喝水,是吧?这一点口水老娘就赏你了!哈哈哈——”
霜兰儿骤然抬头,用力盯住她笑意横生、满是皱纹的老脸。晶亮的眸中,似有熊熊火焰“突突”燃烧着,又如利刃般直刺而去,想将人千刀万剐。
桂嬷嬷被她凌厉的目光震慑,竟有些害怕,一时愣住。很快她又懊恼地“哼”了一声,想她在宫中跌打滚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混到今日的地位,怎会怕一个初出茅庐的贱人?
桂嬷嬷很快镇定,她弯下腰来用手指戳了戳霜兰儿的太阳穴,讽道:“你瞪着我做啥,一会儿王妃醒来,你以为自己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么?”
说罢,桂嬷嬷扬袖狂笑着走了。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在可园上空飘荡了很久很久。
霜兰儿依旧跪在鹅卵石地上。她并没有抬袖去擦拭桂嬷嬷的口水。只任口水在太阳暴晒下渐渐干涸、僵硬,直至深深渗入皮肤。哪怕只是轻扯一下都有着明显的疼痛。
她不想擦去口水,是因为不想忘!她不想忘却今日所受的耻辱。
她虽是平民出身,可平民也有自己的尊严。而如今家人生死渺茫,她自己亦是被踩到尘埃里,苟且挣扎着。
她跪着,高烧的身子连带神经一同麻木。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小厮宫女经过,用冷漠、好奇而轻蔑的目光扫过她,窃窃私语着——
“那个就是霜姑娘,听说王爷要纳她为妾?”
“真可怜,脸肿成那样,肯定很痛罢,还要跪着。”
“你还同情她?她可毒了,竟然想害我们温柔善良的王妃,只是罚跪真的太便宜她了。”
“真的啊,那不可原谅。王妃那样好的人,她怎么下得手去害的,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现在王妃怎样了,要不要紧?我真的担心呢。”
“我也很担心,说起王妃,还真是个好人,经常接济我们,也从不苛刻下人。真是想不通,这样好的人,为何会得这样的重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上天保佑,但愿王妃能痊愈。”
“喂,王爷对王妃那么痴情,我以为是断断不会纳妾的。哎,难道……可实在看不出来这个霜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有哪点比王妃好?”
“去去,胡说八道!王爷才不会变心呢,王爷与王妃可是神仙眷侣。我跟你说啊,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只隐约听说王爷要纳妾是为了给王妃治病。也许这个霜姑娘身子有什么奇特之处罢。”
“真的啊……不过就算有什么奇特之处,偷偷将她弄来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正式纳为妾?”
“你懂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子重病卧床……王爷岂能有差错……”
“哦……”
两个小宫女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清楚。
霜兰儿跪在地上,在烈日暴晒、高烧不退双重折磨之下,本是昏沉沉的头脑骤然清醒了过来。她的视线猛然上移,定格在了远处消失的两抹宫女身影之上。
“太子重病卧床……王爷岂能有差错……”
这句话,好似一枚巨石投在了她如止水般的心湖之上。
那一刻,她依旧跪在烈日之下,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却是极度的平静。
是!如今她的命运被他人掌握,她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她没有了家,拜堂成亲的夫君连面都没能来得及见上,就惨死在崇武门。王爷还想要强行纳她为妾,只为给他心爱的王妃治病。她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有的就是这一腔热血与不屈。
她没有任何依靠,也许自己都是朝不保夕。
可是,再难她也要试一试。她,定要再次逃出这个牢笼!
过了很久很久,当漫天都被落霞覆盖的时候。着墨从屋内走出,她怜悯地瞧了霜兰儿一眼。心中暗叹:这个霜兰儿真是心志坚定,在鹅卵石上跪了这么久,不屈不挠,这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上前将霜兰儿扶起,着墨柔声道:“霜姑娘,你起来吧。刚才王妃醒了,已经和王爷说过了,她只是突然晕倒,与你无关。霜姑娘,你受苦了。”
霜兰儿不着痕迹地推开着墨,她用尽全力支撑着一旁九曲桥的栏杆,勉强动了动。可惜两腿已然不听使唤,她跌倒在地。
着墨又欲上来相扶。
霜兰儿依旧拒绝,她一点一点挪动着,攀着栏杆爬了起来。不慎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反复数十次,直至完全站立起来。
她俯身揉着麻木的双腿,只希望能尽快恢复知觉,早点离开这里。
着墨素来心软,见此状眼中早已覆上氤氲雾气,她哽咽道:“霜姑娘,王妃她知道你无端跪了大半天,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想请你进去……”
霜兰儿冷冷打断,“我想早点回房休息,麻烦你和王妃说一声,我改日再来拜访。”
着墨此时方注意到霜兰儿面色潮红异样,她伸手探了探霜兰儿的额头,惊呼道:“天啊,你发烧了,我去叫太医来看看。”
霜兰儿摇了摇头,转首望一望漫天绚烂美丽的霞光,喃喃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本就是医女,会照料好自己的。
言罢,她整好衣装,一步一跨地走离了可园。
着墨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如血的夕阳之中,唯见一行带血的足迹依稀留在地上,那是久跪于地膝盖磨出的血痕,想必此时伤口扯得更深,是以鲜血一路渗透了鞋底。
那样的脚印,时而深,时而浅。突然,前方的霜兰儿踉跄了一大步,几乎跌倒,而她的心亦是随之狠狠一揪。所幸霜兰儿又坚强的支持住了,娇弱的身影终消失在转角处。
霞光之后,是无尽的黑夜覆盖。浓浓夜色笼罩了一切,亦是遮住了所有的痕迹。
一切如旧,仿佛霜兰儿从来不曾来过……
数日后的夜晚,夜风很大,吹散了所有的云。穹弯似的天空中,显衬得明月如盘,特别明亮。
瑞王府中,格外静谧。
偶有风吹过屋檐,荡起翘角上铃铛“琅琅”直响,伴随着蝉鸣,在寂静中渐渐听得竟是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失火了!失火了!”
突然,一声尖锐的大喊划破夜空。像是谁骤然打碎了一整面镜子,碎片纷纷溅起,又落了满地。原本的宁静,一下子全乱了。
一会儿,瑞王府中的人都跑了出来。只见熙园处上空隐约飘起了火苗,很快便成了浓重的黑夜直冲云霄。
火越来越大,越来越烈,风助火势,整个熙园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王府顿时大乱,无数人惊叫奔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此时,斜后方冲出一列王府卫队,为首之人便是王府统领奉天,他抬着木制的水龙,指挥着卫队们将装满清水的桶,一遍又一遍地往“突突”蹿起的火舌上浇去。
奉天指挥有序,命卫队堵住火焰扩散的去处,避免其他园子跟着遭殃。
无数水龙喷出的水像是一条条白龙,纵横交错,游移在熙园上空,所到之处,鲜红的火焰顿时熄灭,只余滚滚黑烟直冒、犹在挣扎。
整个王府之中,弥漫着灼热的水雾,空气之中皆是焦炭味混着尘土的气息。
所幸的是,火势渐渐地缓下去,损失不大。
一众宫女们松口气之余,不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熙园?不是霜姑娘……”
“咦,怎么没有看见她,该不会还在里面……”
“听说霜姑娘病了好久,只怕没有力气逃出来罢。”
“哎,谁让她想害王妃,你看这报应不是来了。活该!”
奉天听到众宫女议论,当即剑眉拧成死结,大声喝道:“众军听令!继续灭火!园中可能还有人,我进去搜索,你们原地候命!”说罢,他在头顶披上一件湿透的衣裳,足尖一点,便跃上矮墙,踏着灼热的浓烟飞身直入火焰之中。
就在瑞王府因着救火乱作一团、大门开敞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抹娇小的身影穿着寻常宫女的白色服饰逃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