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凌晨。
一辆朴素的马车悄然出宫,长鱼哽一家,原本打算等来年生了孩子,在秋日时节,再回毒医谷。
眼下,也只能冒着严寒回去。
九州首辅程肃正,一脸懵比的看着皇上突然给他的调令,都以为是在做梦。
怎的,突然就要监国了?
而原本的国师长鱼静,如今却是代天子行事,掌天下之威。
好好好,终于,还是变天了。
长鱼静:……!!
这个皇帝,他一点都不想当,吃不好睡不好,愁得头发都要早早的白了……不行,还得跟爹说说,赶紧让表哥回来吧。
这皇帝,他干不来。
九州元年,第一个新年,便在司九宴等人离开后的第十日来临了。
全国百姓张灯结彩,热闹庆祝新的一年。
炮仗齐鸣中,孩童手提着灯笼,高高兴兴的唱着新年童谣……好一个九州新年,但愿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再不会有战乱侵扰。
节后第十五日,出了正月,押在司狱里的一干犯人,全部斩首示众。
谢丰睿,如同死狗般,哪怕再不甘心,第一个被砍了头颅。
倒是谢丰岚不想死,他挣扎着,要见楚曦宁。
他一切的噩运,都是从尚了楚曦宁这个长公主开始,如果不是因为楚曦宁,他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要见楚曦宁,我要见那个毒妇!”
这一次,他是真的毁了容,也废了,他声音嘶哑容如恶鬼……全无昔日探花郎之风采。
简直就是个丑八怪!
“你算什么东西?你说见,便能见了?老子跟你说,长公主楚曦宁目前已是我九州新后,她的福气,在后头呢。就凭你也想见我九州新后?呸,老子给你脸了!”
长鱼静自从担了这个……监国的重任之后,就天天有着批不完的奏折,改不完的国情。
他早就狂燥了好不好?
如今再看谢丰岚这个蠢货,他肯定是要让他死都不瞑目的!
想见楚曦宁?
下辈子吧,都没那个可能。
谢丰岚疯了!
他不信,他一定要见楚曦宁,出口无状的:“那个贱人,她凭什么能当新后?她凭什么!她都是一个被老子玩烂的贱女人……”
“来,先砍了他!”
长鱼静更生气了!
骂是吧?嘴硬是吧?
老子先砍了你!
刽子手上前,手起刀落,直接让谢丰岚永远闭嘴!
谢丰岚死不瞑目。
哪怕人头落了地,也依然不服的大睁着双眼,像是还要问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呢,他明明是尚了公主,却偏偏,死得最惨。
而如果司九宴在场,定会告诉他:一切,都是天注定。十年前,谢府与楚恭勾搭,谋了李氏江山。十年之后,就算没有楚曦宁下嫁谢府一事,谢府……也照样会死绝!
这,是天理报应。
毒医谷,常年瘴气遮蔽,如无毒医谷来人接应,凡私入谷者,必死。
司九宴跟着入谷,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他一次都没有见过楚曦宁。
长鱼哽一直也不见人影,只说是在救人。
孟軍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听说是双胎,孟軍很高兴,无事的时候,就唠叨他:“你年纪纪的,比我还老。好好养着身体吧,哪天万一阿宁没事了,你却要老死了,你让阿宁怎么办?”
司九宴不语,但眼底带着笑意,认真雕刻着手中玉石。
玉石上的小像,是她。
活着的她,笑着的她。
小时候的她,长大的她。
穿红衣的她,穿白衣的她。
温柔的她,狠戾的她。
每一个都是她……他已经雕了很多,不止刀功越来越好,画工也越来越好。
似乎他现在活着的意义,除了这种不知还要等待多久的煎熬,便是无休止的作画与雕刻。
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再撑下去。
“哎,算了,我也不劝你了。”
孟軍摇摇头,扶着肚子回去了。
毒医谷有一处寒玉洞,洞里气温长年偏低,进去不久,就要冻得哆嗦。
楚曦宁送进去,已经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身体不腐,几乎也没有呼吸。
她的肚子也大了起来。
哪怕母体像是早已经死亡,可肚子里的孩子,却在长鱼哽神鬼莫测的手段下,竟还能坚持到现在。
“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了,阿宁还能醒过来吗?”
晚上的时候,孟軍问,长鱼哽摇头,“不确定。我卜卦的时候,卦相显示,是有一线生机的。可眼下,这份生机,也不知在何处。”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只能保佑了。实在不行,就……随时准备剖腹吧,希望他能活下来。若不然,这司九宴我看也是活不了多久。”
孟軍沉默了。
日复一日的日子,难捱,却又非捱不可。
孟軍与他谈心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司九宴心下便知,这怕是楚曦宁……也不好了。
否则,以姨母的性子,早就来跟他叨叨了。之所以不来,是不敢提,不敢说,也更怕自己说漏了嘴吧!
“阿宁,已经六个月了,你也睡了很久了……”
司九宴又刻了许多的小像,他住的屋子里都放满了,楚曦宁还是没有醒来。
他的脊骨更弯了,面容也越发的显老,眼睛似乎也不太好了,有时候,看东西还会突然发黑。
长鱼哽把脉之后,气得打了他一耳光:“司九宴,你是真想死啊!我给你的药,你多久没吃了?余毒未清,你又一心求死,你是疯了吧!瞧这样下去,你没俩月可活了!”
司九宴不疼。
他手中握着小像,低低的说:“我不能自杀,那样,阿宁会骂我。可是,我好想她……如果,就这样死了,她就不会骂我了吧?”
“你个蠢货!她没死,还活着,你不相信我的医术是不是?那你就好好等着。等她醒来,她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你是个糟老头子,看她还要不要你!”
长鱼哽气乎乎走了,司九宴怔住。
但是,从这之后,他又开始喝药了……孟軍看得想哭:“娘的,这一对苦命鸳鸯,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两个月过后,外面时间入了秋,孟軍终于生下了孩子。
一对双胞胎,都是儿子。
长鱼静每月一封飞书,天天都碎碎念这个破皇帝不干了……但,自从双胞胎弟弟出生后,他嫌弃得不行,话风一改往日唠叨,反而勤勉不少:娘,反正你还不老,再生个妹妹玩呗,弟弟没什么玩的,不省心,麻烦!这皇帝我再干两年吧,省得回去再让我替你照顾儿子。
几天之后,楚曦宁也生了。
剖出来的。
一个粉嘟嘟的小姑娘。
长鱼哽把孩子抱给司九宴:“接好了,你的亲生女儿。”
司九宴已经如死灰般的心,忽然间又剧烈的动了起来,活了过来。
他颤着手,慢慢的,又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粉色的小婴儿,眼泪流了出来:“阿宁……她?”
长鱼哽转身就走:老子这一辈子,可真是欠了你的!
年复一年的日子过去,三个孩子也渐渐长大了。
楚曦宁生下的孩子,小名叫念念。
念念不忘。
大名没取。
司九宴说,要等着她娘亲醒过来,再给她取名字。
念念小时候就淘,长到七岁的时候,更是成了整个毒医谷的小魔头,到处闯祸惹祸不断,猫猫狗狗都吓得不得安生。
可偏偏,谷主宠,谷主夫人更宠,谷主家的两个小主子更更更宠,司九宴更是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这倒好,惯得越发的闹腾。
这一年,梨花盛开的时候,念念闯进了寒玉洞,然后,她看到了洞里的寒冰床上,睡着一个极美的女子。
好美好美呢。
念念爬上去,一脸惊艳的看着,然后又很奇怪的嘀嘀咕咕的说:“咦?美人姐姐,你看起来,长得好像娘亲啊……爹爹有好多好多你的画像呢。”
这一天的毒医谷,难得的平静,难得的没有鸡飞狗跳,众人可算松了口气。
可短暂的平静过后,便又是一阵疯狂的上天入地的寻人!
小魔头不见了!
小魔头在的时候,人人又气又恼。
小魔头不见了,他们的心肝宝贝不见了……这,简直跟要了他们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毒医谷所有人都在找人。
找到天黑,找到寒玉洞时,发现一个小小的小姑娘,正乖巧的牵着一个女子的手,从寒玉洞里,慢慢走了出来。
火把林立的正前方,司九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让他牵挂了快要八年之久的女子!
“阿宁……”
他颤着声音,喃喃的说。
一股风吹来,将他的声音吹散。
那女人走到他面前,懵懂又清澈的眼神,好奇的看着他,软软的问:“你是谁?为何,我觉得心口这里,有点痛呢?还有,你头发这么白,您是念念的爷爷吗?”
“爹爹,她是娘亲。”
念念小小声的说,又给亲爹做介绍,“娘亲,他不是爷爷,他是爹爹。”
哦!
这,真尴尬,楚曦宁不好意思的笑,纯真,又美丽。
司九宴的心,剧烈的颤着,颤着。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阿宁。
他的阿宁,回来了。
阿宁,好久不见,我是你的……诚欢哥哥。
司九宴俯下身,将这一大一小,用力的,抱入怀中,眼泪滚滚而落。
这一年,梨花开到了极致,美,且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