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茉正叹了一口气,却忽然脚步子一停,身后的魅晶反应迅速地停了下来,但是后面跟着的大宫女们也不知道是走神,还是故意的,也忽然脚不一停。
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脚不的样子,一头撞上了魅晶的背部,赶紧站住了脚步。
一道细细的优美的唱曲的声音,从那一片绿玉菊的假山后传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唱曲的人声音极为优美,一折三转,如一线清泉落水,水花四溅,宛如珠玉琳琅,清丽优美。
只是……这般唱词原本是杜丽娘闺阁思春之词,如今却被那人唱得黯淡冰凉,让人闻之泪下,心中一片凄然,恰似孤云寒天,孤影独立寒江。
那歌声让众人驻足,但是魅晶素来不是个喜欢风曲优伶这些女儿家们喜欢的东西的人,她也听不懂,只冷冷一颦眉。
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就要上去把那打扰了自己主子的人赶走,或者拿下。
但是却被人按住了手腕,她一愣,转脸看向一边的司空茉:“郡主?”
司空茉淡淡地道:“你们都在一边候着。”
魅晶迟疑了片刻,还是退后一步,但是手依旧放在刀柄之上,沉神静气地跟在司空茉身后数丈之外,但是眉宇间警惕之色也不曾从那站着的一身红衣的优伶身上离开。
司空茉走前几步,站在那人身后,那人背对着她,水袖也静静地一收,并不作声。
司空茉看着对方秀气修长的背影,顿了顿:“素儿,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唱曲么,不想今日也唱上来了。”
那一身女伶衣衫的人缓缓转过身子,却也没有看向司空茉,而是看向一湖碧水,淡淡地道:“我西狄皇族中人就算不喜唱曲,也多少都会一些,不过是风俗惯尔。”
司空茉一顿,想起某年某月之夜,镜湖边上裴炎的惊艳一曲,便也默然。
西狄皇族并不以唱曲优伶为耻,反而是一向极为风雅之事,就如琴棋书画一般。
司空茉走到他的身边,忽然温声道:“那日青云殿上,还未曾多谢你的援手。”
裴素儿不再如平日一般见到她的时候会激动,秀美中还带着少年未褪去稚气的面上也不再有曾经的尖刻和任性,眉宇之间荡漾着淡淡的忧伤与凉冷。
他淡漠地看着水面道:“不必不客气,那是先帝的意愿,他想要把这皇位给谁,身为臣子,我自当完成他的心愿。”
随后,他顿了顿,唇角又勾起讥诮的弧度:
“何况,就算我没有出手帮你们,你们也有属于自己方式去证明自己——比如死人那就是不会质疑的,你们只要杀了那些敢质疑你们的就好了。”
司空茉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打算对一个少年去解释那些军机大事,绸缪暗置,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说来,他想法也并不是全然无道里的。
但是……
她看向他因为连日不曾好好合眼而显得苍白的精致的侧脸,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有一种即使是如今冷淡神色也掩饰不去的倔强。
司空茉心中轻叹了一声:“说罢,你想要我应你什么?”
不管如何他从不曾真正对不起过她,对她的维护心意,她总是看在眼里。
裴素儿脸上一僵,随后沉默了一会,又转脸看向她,目光灼灼却又闪烁:
“我知道你们也许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我也知道我的帮助会让你们省事不少,所以我只求你好歹看在过去的情分和我曾经出手帮你的份上,答应我不要再对西狄皇族下手。”
司空茉一顿,看着少年眼中的紧张和僵硬的脸孔。
她心中再次暗叹,到底他还是青涩,毫不掩饰的请求,故作冷漠的以条件要协,都显出了他对权术、对谈判的全然不能把握。
裴素儿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在听到他的要求后,她没有任何惊讶之类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却又冰凉。
他甚至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薄荷花香,忽然间就让他想起数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一年,她一身男装,笑着从楼梯上负手而下。
带着一种奇特的放纵与冰冷,洒脱与莫测,有一种明媚而不可捉摸的魅力,一扬手就是招呼着楼上的人冲下来和他们的人战在一起。
但是如今……时光荏苒,她眼底里的那些东西不再那么恣意而张扬,越来越莫测,越来越像那个可怕的男人。
可是他却依然会为她的一颦一笑而牵挂,而心痛。
那是自己十四岁时,就遇到的劫。
却不想,牵绊一生。
也是因为她,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和天真。
司空茉看着面前神色复杂而不知道想起什么而迷离的少年,淡淡地道:
“素儿,我只能告诉你,安分守己未必招福,但是不安分守己,必定有祸,你自与那些求你来说情的人说清楚这一句话,只说是我转告的就是。”
“可是……”裴素儿仿佛一惊,随后想要说什么,却被司空茉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你该知道什么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为王者也有许多他必须做的事情,不能保证什么都如你的意。”
司空茉并不算客气,但是声音凉薄而和缓,让裴素儿沉默了下去。
是的,他明白王者的难处,因为见过了父兄的艰辛,所以知道司空茉不能,也不会向他许诺什么,但是……他终归还是没有做到皇兄临终前的嘱托。
他微微垂下眸子,静静地看向那一蓬流泻在水面上美丽的秋日菊花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喜欢什么花?”
司空茉一怔,随后笑了笑,负手而立,另外一只手顺了两片金丝菊的叶子放进嘴里嚼,瞬间有清冽的植物芬芳蔓延开来:“我什么花都喜欢,只要它入了我的眼。”
裴素儿一愣,可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中百味杂陈,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只花递给司空茉:“这是哥哥的东西,他一直都很喜欢,我想他过身之后也希望能给到你。”
司空茉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用绿玉和白玉雕刻成的梅花样子的饰品,簪在了另外一个精致小巧的百玉瓶子里。
极美丽,极剔透。
司空茉看了看,发现那玉枝下刻了一个小小的云字,心中一叹,仿佛想起了那人的笑颜和死去时候安静的模样,她抬头就想唤住人:“素儿,这个我不能要……。”
但是裴素儿也已经径自离开,一边走,一边冷声道:“不能要就扔了罢了。”
司空茉一顿,随后还是将那东西收进了袖子里。
她静静地目送着裴素儿离开,他的背影有一种奇特的萧索。
司空茉闭上眼,深深一叹,人世无常,那个倔强又骄傲的少年终于在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和哥哥的疼爱之后,一夜之间长大。
也会审时度势,也会用上这些手段去求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所有的成长都伴随着疼痛,而皇家孩子的成长则在黄金耀目,烈火烹油下永远伴随着流血与死亡。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还有裴赫云,看见自己的弟弟成长,可是欣慰?
正在此时,忽然有蓝衣传令太监一路小跑进来,脸色不大好,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魅晶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魅晶一愣,随后瞳孔微微一缩,一转身也赶紧站在了司空茉耳边亦轻声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