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灵魂回到宫中。
贵妃正靠在萧逢玉怀里，二人笑意盈盈，谈论上元节的安排。
直至贵妃提起庄子上的我，萧逢玉的脸色骤然一变，像瞬间凝了一层霜，冷得可怕。
“接她？她好好思过就行，不必回来碍我的眼！”
明明已经死了，成了魂魄，我却感觉胸口的位置却仍然觉得抽痛。
没关系，再也碍不着了。
如你的愿，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他真正见了我的尸体，却一夜白头，疯了似地要替我报仇。
1
我死后，灵魂莫名回到萧逢玉身边。
彼时，他正一脸含笑地坐在桌前听陈月如对上元节的安排。
两人对视，陈月如脸上闪过一抹羞涩。
“陛下，臣妾第一次操办这种盛宴，不知道是否妥当？”
萧逢玉点点头，眉眼间带着笑意赞同。
“爱妃做得很好。”
萧逢玉长得幼态，笑起来时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漠会瞬间消失，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邻家少年郎。
陈月如失神地看着那张脸，不自觉咬着嘴唇。
“比皇后去年做得还好吗？”
听到我的名字萧逢玉嘴角抿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整个宫殿气氛冷结。
良久，他才轻柔地抚摸陈月如的发丝，声音带着嘲讽。
“当然比皇后办得好，丞相嫡女和一个刀尖舔血的暗卫有什么可比性？她不如你。”
陈月如眼里的光更甚，依偎在他怀里笑得幸福。
我强撑起的期待消失，抿着嘴唇捂心口。
原来人死后心还是会疼的，尖锐刺骨。
曾经，萧逢玉说过，我是他心底天下第一好的人。
只不过一年时间，我就变成他眼里的粗鄙乡野丫头。
人心真的变得真快，爱与恨瞬间更迭。
俩人又有说有笑起来，亲密地插不进旁人。
一旁的丫鬟不自觉笑道。
“陛下和娘娘可真是和民间的夫妻一样。”
话音刚落，她捂嘴跪下告错。
“奴婢一时失言，请陛下责罚。”
萧逢玉沉默不语，陈月如小声呼吸，脸色煞白。
人间夫妻是皇帝皇后才相配的称呼，陈月如就算宠冠六宫，也是越界了。
可我没想到萧逢玉对她的爱意这么深，他忽视这句话，皱着眉头起身。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折子要批，先走了。”
刚走两步路，我看到陈月如紧攥着拳头，语气生涩发问。
“还用把皇后从庄子带回来吗？”
萧逢玉没有说话，我屏住呼吸，心里不自觉得带上期待。
他的脸色在烛光背面，显得阴沉。
“不用，她回来会碍我的眼！”
一句话，将我打入谷底，心中的期待坠落。
我眨了眨眼，将泪意掩盖。
曾经萧逢玉对我真的很好。
2
第一次见到萧逢玉的时候，他才十二岁，还是个软乎乎的少年，性情敦厚。
那时候我以暗卫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身上还带着伤。
萧逢玉眉头紧蹙，小脸皱在一起。
“云烟，你真的十七岁吗？你看起来比我还小。”
最后一句带着深深怀疑。
我面色恭敬地上前，不敢有半分隐瞒。
即使年纪小，萧逢玉依然是萧国的太子，可以随意掌握我的生死。
“是的，太子殿下。”
萧逢玉眼里带着深深怀疑，半晌还是停止。
他拿来上好的膏药给我涂抹，话音带着关切。
“好吧，你以后就跟着我，在我身边你不会受伤。”
他的眼神温柔，我心下一动，没有告诉他，这伤就是因为他受的。
萧逢玉是太子尚且年幼，身边的暗箭难防。
保护他受伤是家常便饭，他却不知道。
不过看他担忧纯净的眼神，我闭上嘴没有多说，以后不让他看见伤口就好。
萧逢玉对我很是好奇。
时不时缠着我问许多问题，但我是暗卫，不能轻易露面人前。
日复一日，他找到方法，只问我简单的判断题。
如果我认同，只需要投下一枚石子即可。
萧逢玉对此很是上瘾，晚上缠着我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类似“暗卫吃不吃饭？”、“在哪里吃饭？”、“是不是每日还要轮班休息？”、“你是不是也没娘？”……
种种问题数不胜数，有时我也会被他缠得烦闷。
“殿下，你该睡了，明日还有早课。”
萧逢玉的声音短暂滞了一下，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我心下一动，不自觉地丢下石子。
萧逢玉声音带着恼怒。
“你居然敢嫌我烦！”
我心头一凛，这段时间萧逢玉的随性温柔居然让我头脑发热做出胆大包天的行为。
不等我下去跪地求饶。
萧逢玉的声音再次传来。
“好吧，我不烦你了，你好好睡觉休息。”
我动作微滞，心口某个地方带来酸涩感。
我们的关系也在那夜变得不同。
他对我越来越亲近，有时还会抱着我撒娇。
他不喜欢我喊他殿下，情绪激烈地让我喊他“阿玉”。
日月更替，萧逢玉长大成熟，眼里开始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深意。
他开始给我下达危险任务，做着我看不懂的事情。
他开始给我亲吻，温柔缱绻。
我知道应该拒绝，可看到他如星子般发亮的眼睛，一瞬间忘了拒绝，沉溺其中。
他是我的主子，也是我喜欢的人。
为他做事，我心甘情愿。
第一次受伤时，萧逢玉还会心疼小声抱怨，让我不要向前冲，可后来次数多了，萧逢玉只是抱着我，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脖颈。
“阿烟，对不起这些事只能你来做，我最信任你。”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伤，等我成功就好了。”
我心下微动，慢慢回抱，小声回应。
“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这也是我的使命。”
后来皇帝暴毙，萧逢玉一脸从容地登上皇位。
我才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
皇帝昏庸无道，亦害死他生母，萧逢玉不知何时知道真相，内心早就被阴暗填满，连我这个最被信任的人也不知道实情。
一脸乖巧的少年到底变成操纵阴谋的执棋者。
夜晚，他紧紧抱住我，话音止不住的欣喜。
“阿烟，我现在是皇帝了，我终于可以娶你了，我以后只会有你一人！”
萧逢玉力排万难娶了我做皇后。
可世家不会允许他只有我一人，萧逢玉做不到当初对我的承诺。
他开始时不时在我面前叹气，告诉我世家又在折子上劝他。
我看出他眼里的迟疑，心下微涩。
我应该学着做一个好皇后，劝诫他娶妻。
我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萧逢玉却骤然冷脸，那个晚上折腾我的动作很凶。
他埋在我的肩头，话音带着委屈。
“对不起阿烟，我只能给你皇后的尊容，我保证，我只看着她们，我只有你。”
“你不要丢下我……”
我心下苦涩，心口有着密密麻麻的针在扎，我点点头，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阿玉，我信你。”
萧逢玉没敢直视我的眼睛，落荒而逃。
3
不知何时，萧逢玉漫步到云烟殿。
我身边宫人本来就少，三个月过去，早就落灰。
萧逢玉眼色微沉，慢慢走进我的寝室，坐在床头。
枕头旁放着一把剑。
那么多年我依旧保持着坐暗卫习惯，将剑放在枕头边。
萧逢玉和我同床时，被硌到几次，他恼怒地丢开，被我踹着去捡回来。
后来他也适应了有剑硌着的日子。
细数来我们也有温馨时刻。
萧逢玉嘴角突然挂着一抹笑，将剑搂在怀里。
我看着有点失神，他已经好久没对我笑过了我想过去摸摸他的脸，却穿了过去。
我骤然意识到，我死了，愣神地盯着手。
外面传来脚步声，烛台的光慢慢过来。
“是谁？是娘娘吗？”
海棠脚步急促地走了过来，她是我失宠后唯一陪着我的人，没想到此时也没走。
她双眼睁大，意识到来人是皇帝，猛然跪下行礼。
萧逢玉眉头皱起，抱着我的剑往外走。
临近海棠身边时，被一把扯住。
“陛下，求求您让皇后娘娘回来吧！庄子上太苦了，娘娘受不了！”
萧逢玉被扯住，脸上挂着冷嗤。
“她一个暗卫出身，有什么受不了的！况且她不是想自由吗？朕这不是如了她的愿？！”
“而且，你不是总盼着她离开朕吗？！现在不好吗？！”
萧逢玉声音止不住的暴怒，狠声开口。
“她不想看见朕！以为朕想见到她吗？！每天摆着个死人脸给谁看！朕是皇帝，凭什么还要看人脸色！她现在受的一切是她活该！”
萧逢玉吼完，脸色才好了几分。
海棠还想求情，萧逢玉却快步离开，这个地方恶心的让他不想多留。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
原来他对我有这么多积攒到现在怨气。
他早就不爱我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声音止不住地呜咽却不会有人听见关怀，我已经死了……
萧逢玉躺在寝宫，紧紧抱着我的剑。
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
半晌，我听到他的声音。
“小顺子，告诉陈月如，把皇后也接来参加上元节。”
说完，他怔神地盯着虚空。
我慢慢凑上去，想告诉他。
我已经死了，你不用为难，我不会再引起你的不开心。
萧逢玉听不见我的声音，闭上眼休息。
我静静坐在那里，看了他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萧逢玉就去了陈月如宫殿。
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我心下微涩。
我努力扬起嘴角，自我安慰。
我只是一个暗卫，只是运气好得到懵懂无知时皇帝的爱意。
他现在收回，只是让我回到从前。
甚至他还让我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没什么不开心的。
我努力扬起嘴角，却只觉得心下发沉，眼眶酸涩，我不断告诉自己，要知足。
真正配得上萧逢玉的应该是这种对他有所帮助，貌美知礼的陈月如。
而不是打打杀杀一事无成的我。
曾经的好，只不过是年少时的拼死相护造成的错觉。
两人聊了好久。
萧逢玉漫不经心地提起接我来。
陈月如脸上闪过不自在，声音微动。
“皇后娘娘说不愿意见你，不想回来……”
我动作一滞，心下怀疑。
我已经死了，陈月如为什么不说真话。
她话一出口，萧逢玉脸上的笑意止住，抿住嘴角，脸色阴沉。
“这样啊，我还有折子要批先走了……”
陈月如贸然喊他。
“皇上，你挂的香囊旧了，臣妾给你做了一个新的。”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萧逢玉戴的是我曾经做的。
当时他还嫌丑，没想到戴到现在。
我神情有些松动，却见下一秒萧逢玉将它狠狠摘下，换上新的香囊。
陈月如脸上闪过笑意，下一秒迟疑。
“陛下，皇后娘娘还一直逃跑，要不然放了她吧……”
萧逢玉离开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向陈月如，声音威胁。
“不，朕就要让她在庄子里好好受罚……”
下一秒，他磕磕绊绊地离开。
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凑上前看着陈月如。
“为什么你要说谎？我明明已经死了？”
陈月如止不住怒气，将盘子摔碎。
“皇后！皇后！一提到那个女人就魂不守舍！她有什么好的！”
“现在她已经死了！萧逢玉只能看着我！”
可下一秒，萧逢玉却转身回来，看着陈月如，声音暗哑。
“这次的宫宴就安排在庄子里，更有趣味。”
陈月如脸上怕被听到的惊恐消失，脸色煞白。
“为什么？臣妾已经把宫里的事安排好了……”
萧逢玉魂不守舍地随口。
“庄子更有趣，而且母妃的墓碑在那里，朕想去看看。”
陈月如紧攥着双手，不等开口，萧逢玉脚步错乱地离开。
我被弄得一头雾水，想不通萧逢玉这么做的原因。
眼前闪现一阵白光，我又回到萧逢玉身边。
他把旧香囊挂在剑上，身上也不再挂任何配饰。
他抱着剑小声痛哭。
“为什么不想见我，你讨厌我了吗？”
我看着他出神，我想问问为什么想见我？不是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吗？所以才在庄子上趁我生病给我上刑，现在哭什么？
可没人能听到我的话。
上元节开始的那天，萧逢玉坐在主座，时不时地往外看，像是在等人。
陈月如的关心被他抛至脑后，他捂着头声音微哑。
“我头疼，去后面歇着了。”
他不顾众人关心，步履匆匆地往后走。
庄子也是皇家园林，一路上风景秀丽，可后面却是一片荒地，我就被萧逢玉罚在那里。
他走进园林为皇帝准备休息的别苑，敲响其中一间房门。
“阿烟是我，你开门。”
我心下怀疑，萧逢玉找错地方了，我怎么会住在这里，明明他罚我住在后面的下人房。
他继续敲着，小声道歉撒娇，里面却毫无声响。
下一瞬，萧逢玉脸上闪过恼怒，声音狠厉。
“云烟，给开门！这段时间在庄子里，你胆子大了！”
可终究无声，萧逢玉发狠撞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房间整洁的不像住过人，他愣神地看虚空。
声音很大，引起庄子管家的注意。
天色极暗，他没有认出萧逢玉的身份，恼怒地拽着他。
“云烟人呢？！她去哪了？又跑了？！”
那人被他的语气吓住，不自觉的回应。
“云烟？不是新来的丫鬟吗？早就死了，你来领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