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高阳又逃课了。

我阻拦他，他甩开我的手，「死读书没有用，我和你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电视上放着迎接志愿军遗骸的画面。

我没有再提起我们曾经的誓言和约定。

我独自沿着目标努力上爬，终于实现梦里那个小脚女人的誓言。

当我接受邀请回学校参加校庆，顺便给学弟学妹演讲的时候。

肖高阳跑来告诉我，读书真的有用，问我们还能不能见面。

我告诉他，「我和你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1、

我拿着期中成绩单，看到我的名字依旧稳坐第一，脸上忍不住扬起笑容。

但在看到肖高阳比上次又退了一些名次的时候，我收了笑。

肖高阳随意扫了眼成绩单，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弯着嘴角，手指不停地敲打着信息。

见状，我直接拿过他书桌上的试卷。

看完错题，我忍不住出声，「高阳，高三已经过了半学期，我们可以努力追赶的时间只剩下一年不到。」

肖高阳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心虚，顿了一下才说道，「宴宁，我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没考好。」

那些错题，很多都是我们每次月考完后在复盘中讨论过的题型。

只不过有些稍作变形，思考的时候需要拐一两个弯。

如果他有好好做我们一起去书店买的试题，肯定能对。

做不对就只能说明他课后压根没有花时间刷题，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都到现在了他还在为自己找借口。

我转身坐正，垂眸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

他看到我的反应，终于肯放下手机，侧身转向我，一脸认真地说道，「宴宁，我好好学还不行嘛，今天中午我不休息，好好刷题。」

听到他这话，我瞥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等会我去打饭吧，你好好在教室看书，把时间追回来。」

他笑着点头。

2、

我拿着两个饭盒从后门进教室，看到三男两女共五个人正围着肖高阳。

「高阳，你得学会劳逸结合，中午跟我们一起去放松一下。」

「就是，我们刘大小姐可是屈尊亲自来请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肖高阳脸上出现犹豫。

「高阳，条条大路通罗马，高考不是唯一的路，我爸还是小学毕业呢，现在不是一样做大老板。」

说话的人是转校生刘婷玉，也是我们学校的新晋校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总是看我不顺眼。

每次把肖高阳叫走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眸中都带着一丝得意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懒得深究，抬头都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刷道题。

而且，自从她转来之后，肖高阳开始学会找借口，三天两头地毁约，不再遵守和我的约定去图书馆看书。

「高阳，一分就能刷下上千人，我们多练的那道题可能就是决定性的分数。」

「高阳，你看你，总是那么粗心大意，明明可以拿下这道大题的分数。」

「哈哈哈哈，有那味了！元旦节目没你俩的模仿秀我不看啊！」

「我说高阳，你不会是怕江学霸，所以不敢跟我们去吧？」

肖高阳听到这话，脸上的犹豫立刻变成羞恼，「笑话，我干嘛要怕她啊，她就是我同桌而已！」

染着黄毛的男同学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诶，这就对了嘛！那首诗怎么说来着，什么桂花酒，少年游那句。」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的突然出声，让肖高阳吓了一跳。

他看着我的眼神闪过慌乱，但在其他人的起哄下很快归于平静，喉结滚动了下，「宴宁，我中午有事出去一下。」

刘婷玉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挑衅，抿嘴一笑，红唇轻启，仰着头颅越过我，「走吧。」

肖高阳走到我身侧的时候，我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

「高阳，我们的约定不作数了吗？」

他看着我眼底的疑问，嘴唇蠕动着，出现挣扎的神情。

刘婷玉转过身，紧盯着我们俩，娇声道，「高阳，你上次不是说好奇高尔夫球场嘛，我可问我爸要了会员卡，你要是放我鸽子，那就当我自作多情，我下次再也不组这样的局了。」

刘婷玉身边的卷发女帮腔道，「高阳，这次去的还有李大少，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

肖高阳眼眸微闪，神情从犹豫变得笃定，甩开我的手，「宴宁，死读书没有用，我和你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3、

我回到座位上，看着一旁空着的位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念道，「终不似，少年游。」

诗人表达得何止是对少年出游时意气风发的怀念，但更多的是因为看到国家处在山河破碎，时局动荡后发出愁怀惨淡的感慨。

我眼前仿佛再次看到那双三寸小脚，紧跟在穿着学生装的男男女女身后。

我们拿着宣传单、举着各色的旗子、标语牌，走上街头，试图唤醒更多沉睡的人。

我们齐心协力地大喊着，想让声音穿透进封闭的屋子里。

让他们有勇气冲出那座“牢笼”，加入我们一起向前，由此叫醒更多的同胞。

那时候多难啊，连上学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收起自己伤感的思绪，因为我没有这么多时间用来浪费。

调整好心态，我依旧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用来学习。

现代社会获取知识的便利性，让我如同海绵掉进海水一般，不停地吸食着。

4、

自从那天之后，我和肖高阳再也没有说过话。

不过我看到他好几次对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我也不在意，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末我在家复习，肖妈妈到家里来找我。

我和肖高阳不但是同学，也是邻居。

妈妈敲了下我的房门，「宴宁出来一下，你王阿姨找你。」

肖妈妈看到我出客厅，连声夸道，「林琴，还是你和老江有福气哦，得了宁丫头这么个乖巧懂事又漂亮的女儿，学习成绩更是从来不用操心。」、

我妈脸上带着得意，嘴上还是谦虚了几句，「哪有，你看她13岁之前，也不是成绩平平，之后突然开窍才知道努力。」

「你家高阳估计也是后劲，开窍了就好了。」

肖妈妈摆摆手，「有个屁后劲，这都高三了也没等到，当初他还和我们赌咒发誓，说什么只要跟宴宁能上同一所高中，肯定好好学习，我和老肖搭人情又搭钱地给他送进去，这臭小子现在又开始旧态复发了！」

我妈搭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去厨房切果盘。

肖妈妈拉过我的手，笑眯眯地先是夸我几句，然后进入正题。

「好孩子，阿姨这次来是想找你帮我劝劝高阳，那小子现在跟着新交的朋友，三天两头地不着家，好久都没听到他说要跟你去图书馆看书的话了。」

「整天嚷着要交有用的朋友，什么读书不是唯一出路，气得我头疼！」

「人家是富二代，不学无术也可以有吃有喝，难道他也能跟着人家蹭吃蹭喝一辈子不成。」

我笑了笑，「王阿姨，想必这些话您已经和高阳说过了。」

「而且，我之前就有劝阻过高阳，也没多大作用，想来他对自己心里准备要走的路，已经下定决心。」

肖妈妈听到我推拒的话语，脸上愁容更甚，急切地说道，「宁丫头，你就当是帮阿姨的忙，现在是高三的关键时期，他要是再跟着那群人瞎混，可就真的完了。」

「你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十几年的情义，我相信你也不忍心看他这样堕落下去，你再帮阿姨劝这一次，如果不成，我也不说」

5、

肖高阳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但是他贪玩，对于自己在班里的中游水平完全不在意。

直到升上初三，肖高阳从模拟考试的结果中，发现自己不能和我考上同一所高中时才开始着急。

那一天起，他彻底收了玩心好好上课，还跑去报补习班。

虽然我也给他开了不少小灶，但还是因为差几分，被学校择优录取时刷下来，是肖叔叔拖关系才和我上了同个高中。

拿到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他还特地跑来拿给我看。

「宴宁，我们又可以同一个学校了！」

我看着少年恣意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你有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少年睨了我一眼，微微抬头，用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想好了，我知道你成绩好，要考的大学肯定是国内顶尖的那几所。」

「不管哪所，我也去读！所以，我决定了！从高中第一天起就要好好学习！」

说完，他又对着我露出讨好的笑容，「宴宁，你知道我的，喜欢偷懒，脑子也没你好使。」

「你能不能继续当我的小老师，顺便监督下我。」

我看着他认真求学的模样，心头微动。

仿佛回到那个，能与志同道合之人携手，为共同之愿望奋斗终生的年代。

「好，那我们一起考国防科技大学！」

「宴宁，你要考军校？！你一个女孩子，能吃得了那样的苦吗？」

「女孩子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再说了，以前长征两万五，多少女红军和小孩都能坚持到最后，读个军校能苦到哪去。」

6、

我回过神，看着肖妈妈哀切的神情，「好，我再试一次。」

晚上吃过饭，我去到肖家。

肖高阳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意外，露出高兴的表情。

「宴宁，你是来找我的？」

我点点头，肖妈妈立刻默契地拿了些零食，让我们进屋聊。

我熟门熟路地进了肖高阳的屋子，看到开学前买的那些试题，几乎都还是崭新的模样。

肖高阳看到我的眼神，脚忙脚乱地把练习放进抽屉里。

对着我尴尬地笑了下，抽出凳子，「宴宁，你坐。」

又拿起桌上的零食塞到我手上，「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上批的吃完了，我前段时间刚买回来。」

我看着零食，没有撕开，抬头望向肖高阳直接说道，「我这次来的目的，估计你也能猜到。」

肖高阳笑容微敛，「宴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考的大学再好，毕业之后也要面临着找工作，可社会上的事情不是这些书本能教的！」

「刘婷玉她爸是我们这最大的地产开放商，上次一起去打高尔夫的李大少家里是做餐饮行业的，还是上市公司！」

「我要是能和他们搞好关系，这书读不读的重要吗？别人通过死读书，再拼命干活才能得到的资源，我现在通过捷径一样可以拿到。」

看着肖高阳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我摇了摇头，终究是路不同。

「高阳，该说的，我以前全都已经说过，你不用试图说服我，我也不会再浪费时间和你说那些重复的话，」

我转身想离开，却被他拉住。

肖高阳问道，「宴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觉得你很幼稚吗？」

我听到这话轻蹙眉头，转身疑惑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肖高阳把我拉在凳子上坐下，双手抓住我的肩膀。

「宴宁，以你的成绩考国防科技大学肯定没问题，可你想读的专业除了做科研工作干不了别的。」

「说不好还得去深山老林或者戈壁沙漠里做试验，工资还高不到哪里，这付出和得到根本不成正比。」

「可现实是什么？好生活是用钱堆起来的，你都不考虑现实一味地追求那些遥不可及的梦，你说你是不是幼稚天真？」

「兴趣爱好不能当饭吃，再说了，我们大好的青春年华用来受那罪干嘛！」

看着肖高阳脸上满是不解的样子，我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后冷呵几声。

「真是哪个时代都不缺利己主义。」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这个国家恐怕还如100年前那样千疮百孔，谈何好生活，你如今又怎么能安稳地站在我面前，说我幼稚天真！」

肖高阳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耐道，「你清高，你爱国，我自私行了吧！」

「我这么辛辛苦苦地是为了谁？！不也是为了我们以后进入社会提前做准备！这年头有钱有势有几个是只会读书的？」

「搞科研......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搞不出名堂，你学习是厉害，那些人就不厉害？你能确定你一定能做出成绩？」

「我没你高尚，我只知道有钱才有好日子，别人才看得起你，你是没看到，刘婷玉身边那些人是怎么像狗一样恭维她的，宴宁，你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是因为没经过社会的毒打，别那么傻了！我告诉你，金钱就是力量。」

我突然觉得肖高阳变得好陌生，刘婷玉不过转来半学期，他就被糖衣炮弹腐蚀得这么彻底。

还要把我这么多年，把他当知己好友对待才敞开心扉聊的理想，贬得一文不值。

我深呼吸后站起身，淡淡说道，「那我们以后就各走各的路，不过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最后还想再说一句。」

「每个人能力不一样，从事岗位也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把工作做好，日子过好，这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每个人对人生的追求都不一样，你可以不去做那样的人，但不要贬低。」

「最后祝你前程似锦，所走的道路，如你想象的那么平坦。」

我最后看了一眼肖高阳，转身离开。

那日之后，我和肖高阳之间几乎没再怎么说话。

之前为辅导他学习，多少耽误了些自己的进度。

我把原定的本学期计划表做了变动，在期末全市第二次联合模拟考中，我拿到了市第一名。

7、

晚上吃饭的时候，电视照旧转到新闻联播频道。

「起灵。」

新闻里的声音吸引了我的眼睛。

「今天第十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及遗物接回辽宁沈阳，国旗为盖......」

画面里，鲜红的国旗盖在长方形的木盒上。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片段。

剪着学生头的小脚女人正在给一个头戴五星帽的男人整理单衣的衣领，「文渊，你们什么出发？」

男人摸了摸小脚女人的发顶，眼里满是对爱人的宠溺，「老总的命令下得急，我们今晚就出发，阿宁，我们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你啊，好好搞你的研究去，别担心我，我还指着你研究出“大炮仗”，让那些鬼佬被吓得乖乖退出半岛，我们也好早点回来。」

小脚女人眼里闪着泪花，用力点着头，「好！你在前线，我在后方，我们一起加油！」

两人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内容里那么轻松，他们都知道这场仗，对垒的双方实力有多悬殊。

一个背着木枪的两岁小男孩放下短到快不能用的铅笔头，抱着男人的大腿，抬头依依不舍地问道，「爸爸，你又要离开家了吗？可不可以不去啊？」

男人蹲下身子，搂过小男孩，「好孩子，爸爸必须去赶走那些强盗，不然他们就会进到我们家里来烧杀抢掠。」

怕儿子不理解，男人又举例说道，「比如，他们会在小朋友学习的时候突然扔炸弹，在大家睡觉的时候突然闯进别人家里杀人放火。」

小男孩微微拧起眉头，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不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坏！我们可不可以和他们讲道理？」

男人摇摇头，坚定的目光里带着视死如归，「不，强盗是不讲道理的，他甚至连坐下来和你说话都不愿意，我们这次过去，就是要用拳头让他坐下来，让他们必须听我们说话。」

小男孩似懂非懂，但也知道保家卫国四个字，拿起身后的木枪，一脸认真地说道，「爸爸，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也上前线支援你们！」

男人一把将儿子抱起，扯了扯嘴角，「不用，我们打了，你们就不用打了！」

「我们负责把仗打完，你就负责和妈妈好好学习，研制出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让那些鬼佬光是听到名字就开始瑟瑟发抖。」

小脚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温柔地看向儿子，「儿子，只要我们的炮弹能打到太平洋对岸，爸爸就不用再离开家门。」

小男孩还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意思，但也听出武器的重要性，点了点小脑袋，「我一定好好学习！我们一定会发明出打到敌人家门口的炮弹！」

8、

「宴宁？宴宁？」

我被妈妈的呼唤声惊醒，眨了下眼睛看向她。

妈妈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遍。」

其实，类似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次数大概已经有十多次，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就是像刚才那样突然闪现。